《紅樓夢》中瓷器的探討和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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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陶陶
2019-04-25 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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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中出現的第一件瓷器是林黛玉初進賈府時看見的賈政王夫人正室梅花式洋漆小幾上的汝窯美人觚。觚,長身細腰,形如美人,是一個插花用的花瓶。除此之外,宋代各大名窯燒制的瓷器在小說中多件次出現,給名著增添了斑斕色彩。原著作者作為文學巨匠,如果單純介紹各種精美瓷器的話,那定將成為敗筆。讀者看到的是,曹雪芹運用瓷器作為素材背面敷粉,用襯托等方式來塑造人物形象,堪稱絕妙。
林黛玉心思縝密,超凡脫俗,所用物品幾乎都是很精致娟秀,小巧玲瓏;賈探春生性豪爽奔放,敢作敢為,室內陳設品大多器型較大,厚重沉穩;薛寶釵內斂含蓄,嫻靜端莊,使用物品大都簡樸素淡;妙玉追求極致完美,非名器名具不用,用品皆是珍奇古玩。賈寶玉溫存溫婉,愛在女孩子堆里廝混,他的用品多綺靡華麗。這樣一對比,各位紅樓夢中人個性上的差異通過對瓷器的愛好就明顯地區別開了。
賈探春房間里有一個斗大的汝窯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兒白菊花兒。汝窯是北宋著名瓷窯之一,窯址在今河南省臨汝縣境內。汝窯瓷器以名貴的瑪瑙入釉、色澤獨特,隨光變幻器表呈蟬翼紋般細小開片,釉下有稀疏氣泡。花囊,插花用具,肚子和口徑比花瓶大,囊口封閉,上面有多個圓孔,以便于插入枝軟而朵大的花兒。探春的汝窯花囊和寶釵的土定花瓶大小不等,所插的花兒數量也不同,滿滿的一囊水晶球白菊和只插著數只菊花,相對比可以感覺到兩位妙齡少女心態和觀念上的反差。斗大的花囊反襯出探春房中布置的闊朗飄逸,亦顯得其人心胸開闊,恢弘大氣。紫檀架上還放著一個大觀窯的大盤,盤內盛著數十個嬌黃玲瓏大佛手。“大觀”是宋徽宗的年號,大觀窯就是徽宗年間的官窯,即是北宋官窯。能盛得下數十個大佛手的盤子器型一定足夠大,和怡紅院的四十只白粉定窯小碟子大相徑庭。賈探春有著不凡見識與才干,她不甘心拘泥于豪門閨閣,言稱自己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必早走了,立一番事業。賈探春的心胸和個性透過大氣的陳設擺件折射出來。
妙玉待客用的成窯五彩小蓋鐘應推為稀世珍寶,成窯指明代成化年間景德鎮的官窯。成窯燒制的瓷器以小件最為名貴。瓷器胎質極其細膩,釉色白潤如羊脂,尤以繪有五彩圖案者為最佳。當賈寶玉稱妙玉的茶具是俗器時,妙玉冷眼相視——不是我說狂話,怕是你家里未必找出來這么一個俗器呢。同時給其他人使用的茶具官窯脫胎填白蓋碗更加名貴。脫胎,凸印團花,刷以深淺不一的豆青色瑪瑙釉,光潤瑩潔,視若沒有胎骨,所以稱脫胎。填白,指填月白色釉以凸顯花紋或增加光澤度,制作工藝極為考究。鬼臉青花甕是一件帶扣蓋、刻有花紋、深青釉色的罐子,屬于鈞窯類瓷器。將梅花瓣上的香雪收集到花甕里融成雪水,埋在地下,需要烹茶時再取出來,小說中稱“茶品梅花雪”。如果一個人可以精致到以梅花雪煮茶,那一定是妙玉,如果一個人可以挑剔到非奇珍古玩不用,那也一定是妙玉。她如一件歷經窯燒的青花瓷,于幽寂中熠光泛彩。
和妙玉的考究相比,薛寶釵房間里的定窯土定瓶則顯得過于簡單樸素。河北定州的出產的瓷器稱定窯,以“白如玉,薄如磬,花猶刻”的工藝成就著稱于世。定瓷中白定為上品,其中又以紅定為最好,還有一種顆粒粗糙,色澤稍顯黃者,被封為低檔品,而叫做土定,薛寶釵桌案上擺著的插花瓶就屬于定窯土定瓶。薛家未必不如妙玉家富有,商鋪、錢莊、典當行、田莊遍布各地,也可稱得上富可敵國。家中父兄變故使她過早地成熟起來,盡力替母親分憂,藏愚守拙,安分隨時度日,土定瓶和它的主人一樣低調樸實,不張揚,不炫耀,這一點有別于安享富貴的賈寶玉,他不但追求瓷器的品質,還追求數量和品味,群芳夜宴時光是盛干鮮果品就動用四十個精美的白定小碟子。
生活在溫柔鄉里的賈寶玉和薛寶釵的情趣正好相反,怡紅院富麗堂皇,“富貴閑人”金裘美酒。宣窯瓷盒出現在賈寶玉房中,是一件嬌俏玲瓏的裝化妝品用具。宣窯是明代宣德年間的官窯,所產瓷器細巧精致,光彩奪目,以小件優勝,以鮮紅色為名貴。瓷盒里裝著一排十根玉簪花棒,沾著脂粉,輕白紅香,清爽滑潤,涂在腮上,甜香滿頰。香粉是賈寶玉自己調制的,他嫌外面賣的胭脂不干凈,顏色也薄。原料是紫茉莉花種子研碎后兌上香料制成,配得上如此精巧的瓷盒來盛裝。而薛寶釵身為大家閨秀,卻不愛脂粉,漂亮的紗堆宮花也贈送給姐妹們戴,房間是素色的,衣服是素色的,少言寡語,安怡淡泊。反不及賈寶玉整天熱衷于調胭脂弄粉,討人嘴上的胭脂膏子吃。一個瓷盒,一位愛紅的少年公子,堪稱“雙絕”。
和賈寶玉一樣不當家管事的是大奶奶李紈,李紈是賈珠的遺孀,寬厚善良,與世無爭,人稱“大菩薩”。李紈處有一個美女聳肩梅瓶,顧名思義,該瓷器也應該是細腰長身,形如美女,而且肩部微微上聳。梅瓶是一種小口、短頸、豐肩、瘦底、圈足的瓷器,因口徑小只能插梅枝而得名。造型挺秀俏麗,與折枝梅花相映成趣。一次,在大觀園詩社活動中,賈寶玉爭聯即景詩落地受罰,李紈便罰他去櫳翠庵妙玉處討要一支紅梅花。這種“懲罰”是很有情趣的,因為妙玉孤傲潔癖,不與俗世交接,萬人不能入其目,卻視寶玉為精神知己。李紈因厭惡妙玉為人懶得去折梅花,只預備下一個雅致的梅瓶。李紈雖然出嫁生子,但按年齡算也是青春年華,比寶釵黛玉等也就是略大幾歲,卻洗盡鉛華,青衣素顏。心似枯井,形如槁木,生活中興趣索然。這種身份和處境她只能將自己定位于一個貞婦,恪守清規戒律,不能有些許愉悅的情緒,此時這個貯了清水的美女聳肩梅瓶,流露出李紈孤寂生活中難得一見的熱情和樂趣。
當家掌權的王熙鳳與李紈的性格截然相反,與黛玉寶釵妙玉等“冷美人“相比,它屬于“俗艷”女子。鳳姐兒服飾華美,粉光脂艷。運籌帷幄、斬斷殺伐。英豪狂放,不拘小節。表現在陳設上,也是大氣恢宏。這位璉二奶奶房間里陳設的汝窯盤子須要用架子架起來,盤子架底下放著一卷銀子,一百六十兩銀子應該是不小的一堆,推想一下可知盤子直徑該有多大,或許要超過探春的那一個大觀窯大盤。鳳姐兒貪財,對銀子有著強烈的占有欲,甚至不擇手段地放貸盤剝,違例斂財。汝窯大盤子和一卷銀子寫在一起,或許原著作者別有一番用意,比如聯想,讀者會聯想到鳳姐兒的富麗和貪婪。
以上是從小說中精心整理出來一些名貴瓷器,原著作者巧妙地將這些瓷器的質地、色澤、器型與人物身份、性格特點相融合,量身打造,私人訂制,既展示了瓷器的工藝水平、審美價值、收藏價值,又與人物形象塑造水乳交融,達到了很好的藝術效果。
責任編輯:陳莎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