窯變陶瓷背后的道家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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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陶陶
2019-06-19 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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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陶瓷悠久的歷史進程中,窯變工藝陶瓷如同一支偶然生發又異彩紛呈的奇葩,在眾多具象逼真人工雕琢的同行者中始終超然獨立,并不斷發展前行。窯變獨樹一幟的藝術風格在中國陶瓷史上有著不可替代的地位。
所謂“窯變”,關鍵點就在“窯”和“變”二字,顧名思義是指器物在入窯燒造過程中發生的變化。《稗史匯編》中道:“瓷有同是一質,遂成異質,同是一色,遂成異色者。水土所合,非人力之巧所能加,是之謂窯變。”將非人力所能控制的瓷器燒造中發生的色、質變化稱之為“窯變”。“窯變”是“天工”與“人巧”共同作用產生的神奇變化,既是意外之美、偶然之物,又是人類工藝和創造力的完美物化呈現。現在被廣泛認知的窯變,主要是指器物在窯內燒制過程中,由于窯內溫度變化、窯中及器物的釉中含有多種呈色元素,經氧化或者還原作用,釉面發生不確定的自然變化,出窯后的效果出人意料。它的特別之處在于“窯變無雙”,入窯一色,出窯萬彩。
道法自然——道家追求自然天成。老子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是原始混沌,其運動又構成了宇宙萬物的本體和生命,是萬物生育發展的必然和規律。“道”本身是絕對性的,它沒有意志,沒有目的,是“自己如此”、“自然而然”。“自然”即“道”,它無需效法誰,本來就是如此。道家美學中最重要的范疇并非是“美”,而是“道——氣——象”這三個互相聯結的范疇,論“道”即是論“美”,論對“道”的認識和體驗,即是論對“美”的認識和體驗。那么,從“道法自然”的命題中,我們就不難推導出“自然為美”這一道家美學思想的最高原則和審美追求。道家強調物本真的自然天性,尊重萬物自身的規律,不強行、不妄為、無為而為,倡導返樸歸真。在審美活動中,主體追求與自然渾然一體,精神的絕對自由開放,摒除一切欲念,擺脫一切利害得失和成見,超越現世的有限,直至虛空澄凈的狀態,達到物我同一、物我兩忘、“游心太玄”、“天人合一”的自由逍遙的境界,從而關照通往無限的世界萬物的本體與生命,體味自然的大美。道家崇尚自然樸素、飄逸淡遠、清新古雅、平和簡約的藝術風格,追求自由放逸、遺世獨立的人生境界。
中國陶瓷窯變器物的產生實屬偶然,是意外之美、偶然之物,并非人刻意的有計劃有目的的研究創造生產而來。最初窯變被視為不祥,器物往往被砸碎。窯變的產生可以說是天工開物,人們根本不明其理,它只是遵循其本身的規律,這規律人們是后來在漫長而艱難的一次次實踐中逐漸了解掌握的,這種掌握還只是相對的,并不能完全控制窯變的效果。窯變的產生與“道”相通。“道”產生萬物,但它并不是有意志、有目的的,而是在永恒的運動中以其自身的規律構成了萬物的生命。“道”是“有”與“無”的統一,就現象界來說,宇宙萬物也是“有”與“無”的統一。老子認為,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無”是宇宙萬物的本源,也是萬物的本體。又有言,“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最大的或最完美的音樂是聽不見的,最完美的形象是看不見的形象。“意境”這一范疇是中國古典美學思想的精髓,“意境說”早在唐代已經誕生,其根源可追溯到老莊美學。“境”生于象外,即象外之象,也就是莊子所謂“象罔”。“境”突破有限的“象”,進入到無限的虛空,虛實結合,通往宇宙的生命和本體的“道”。
觀窯變器物,其釉彩彰顯了有無相生、虛實統一的審美境界。不同于青花、粉彩、五彩等各種需要在釉上、釉下或釉中勾線、填色作具體精細造型的陶瓷品種,窯變釉在燒制過程中發生自然流淌,出現天然的線條和色彩。它的色彩并非人工雕琢出來界線分明的,而是熔融流動、互相滲化渲染的,這些色彩在不以人意志為轉移的流動中竟呈現出畫面感,本就是無意之作,欣賞者更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可依著想象力千變萬化。人們在實際空無一物的器物上通過聯想、想象似乎看到各種美妙畫面,或如朝霞暮靄,或如虹裳霞帔,亦如乳石崩云,似山川云影,又似峽谷飛瀑,光怪陸離,美輪美奐,可謂“云霞雕色,有逾畫工之妙”。正所謂從“無”中生“有”,再從“有”中通向世界萬物的本體與生命,體味無窮的意境美。窯變釉的晶體結構和肌理形制都表現出與自然相和諧的規律性,自然之美,是為大美,“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老子有言,“大巧若拙,大辯若訥”。“拙”成為后代很多藝術家追求的一種審美趣味、審美風格。窯變之美還在于“妙”。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
就窯變工藝來看,最初是意外,人們以為“怪”,在接受之初并不明其原理,只能憑各種經驗燒制,仍為“異”類,后來經過長久的反復探索與實踐,窯變工藝漸漸為人所掌握,達到了“神”。“神”即是能夠理解和把握美的規律和藝術創造的規律,在技藝上所達到的一種神話的境界,是對創造的自由的一種概括,自由的境界也就是美的境界。窯變工藝通向“道”,是一種科學的可行的能夠物化的規律,自然就是美,窯變工藝之巧本身就體現了美。
從審美主體的角度來看,道家美學中審美心理的眾多命題都對于窯變美的關照有重大的意義。老子的“滌除玄鑒”、“致虛極,守靜篤”,要求人們排除一切主觀欲念,保持內心的虛靜空明來關照“道”。莊子把人生的自由境界歸納為“心齋”和“坐忘”。“無己”、“無功”、“無名”,脫離個人欲念與思慮,只有空虛的心境直觀,才能把握“道”的無限,得到審美的愉悅。莊子亦有論“厲與西施,道通為一”,在他看來“道”是絕對的美,而現象界的“美”和“丑”是相對的,而且在本質上沒有區別,“美”的東西對于人來說才是“美”的,“美”、“丑”可以相互轉化。觀物不在于美丑,而在于是否表現出生命力,有無“生意”。這一思想對理解人們窯變器物的審美心理的轉變有很大幫助。
道家的核心思想是“天人合一”,人與自然不是放在兩個對立面,而是人合于天,主體心靈在“虛靜”的狀態下達到一種物我同構、與道合一的最高境界。窯變陶瓷是天、地、人三才相互效力的結晶,《考工記》有道“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在窯變陶瓷的審美過程中,窯變釉畫變幻萬千,無僵硬形式的束縛,我們可以真切地體會到“游”的酣暢淋漓,縱情于山水之間,臨駕于云霄之上,境隨心轉,意由情生,與自然萬物合二為一,遁宇宙運化之道以為大美。
責任編輯:蘇曉薇
